【岐黄之术】

人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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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参,味甘,气温、微寒、气味俱轻,可升可降,阳中有阴,无毒。乃补气之圣药,活人之灵苗也。能入五脏六腑,无经不到,非仅入脾、肺、心而不入肝、肾也。五脏之中,尤专入肺、入脾。其入心者十之八,入肝者十之五,入肾者十之三耳。世人止知人参为脾、肺、心经之药,而不知其能入肝、入肾。但肝、肾乃至阴之经,人参气味阳多于阴,少用则泛上,多用则沉下。故遇肝肾之病,必须多用之于补血补精之中,助山茱熟地纯阴之药,使阴中有阳,反能生血生精之易也。(〔批〕吕道人曰∶人参功用,诚如所言,无奈世人错看了。

非单用以出奇,即乱用以眩异,反致无功而收败。)盖天地之道,阳根于阴,阴亦根于阳。无阴则阳不生,而无阳则阴不长,实有至理,非好奇也。有如气喘之症,乃肾气之欲绝也,宜补肾以转逆,故必用人参,始能回元阳于顷刻,非人参入肾,何能神效如此。(〔批〕肾虚气不归元而喘,乃是虚喘。人参定喘嗽须多用,一服即止。若是肺家实火而喘,断不可用。)又如伤寒厥症,手足逆冷,此肝气之逆也,乃用四逆等汤,亦必多加人参而始能定厥,非人参入肝,又何能至此。是人参入肝、肾二经,可共信而无疑也。惟是不善用人参者,往往取败。盖人参乃君药,宜同诸药共用,始易成功。如提气也,必加升麻柴胡;如和中也,必加陈皮甘草;如健脾也,必加茯苓白术;如定怔忡也,必加远志枣仁;如止咳嗽也,必加薄荷苏叶;如消痰也,必加半夏白芥子;如降胃火也,必加石膏知母;如清阴寒也,必加附子干姜。如败毒也,必加芩、连、栀子;如下食也,必加大黄枳实。用之补则补,用之攻则攻,视乎配合得宜,轻重得法耳。然而人参亦有单用一味而成功者,如独参汤,乃一时权宜,非可恃为常服也。盖人气脱于一时,血失于顷刻,精走于须臾,阳绝于旦夕,他药缓不济事,必须用人参一二两或四五两,作一剂,煎服以救之。否则,阳气遽散而死矣。此时未尝不可杂之他药,共相挽回,诚恐牵制其手,反致功效之缓,不能返之于无何有之乡。一至阳回气转,急以他药佐之,才得保其不再绝耳。否则阴寒逼人,又恐变生不测。可见人参必须有辅佐之品,相济成功,未可专恃一味,期于必胜也。

或疑人参乃气分之药,而先生谓是入肝、入肾,意者亦血分之药乎?夫人参岂特血分之药哉,实亦至阴之药也。肝中之血,得人参则易生。世人以人参为气分之药,绝不用之以疗肝肾,此医道之所以不明也。但人参价贵,贫人不能长服为可伤耳。(〔批〕人参疗肝肾才得精血之长生,妙论也。)

或疑人参既是入肾之药,肾中虚火上冲,以致肺中气满而作嗽,亦可用乎?此又不知人参之故也。夫肾中水虚,用参可以补水;肾中火动,用参反助火矣。盖人参入肝、入肾,止能补血添精,亦必得归、芍、熟地、山茱,同群以共济,欲其一味自入于肝、肾之中,势亦不能。如肾中阴虚火动,此水不足而火有余,必须补水以制火,而凡有温热之品,断不可用。即如破故、杜仲之类,未尝非直入肾中之味,亦不可同山茱、熟地而并用。况人参阳多于阴之物,乌可轻投,其不可同用明甚。不知忌而妄用之,则肺气更满,而嗽且益甚,所谓肺热还伤肺者,此类是也。至火衰而阴虚者,人参断宜重用。肾中下寒之剧,则龙雷之火不能下藏于至阴之中,势必直冲而上,至于咽喉,往往上热之极而下体反畏寒,两足如冰者有之。倘以为热,而投以芩、连、栀、柏之类,则火焰愈炽,苟用人参同附子、桂、姜之类以从治之,则火自退藏,消归乌有矣。盖虚火不同,有阳旺而阴消者,有阴旺而阳消者,正不可执之概用人参以治虚火也。

或问人参乃纯正之品,何故攻邪反用之耶?不知人参乃攻邪之胜药也。凡人邪气入身,皆因气虚不能外卫于皮毛,而后风寒暑湿热燥之六气始能中之。是邪由虚入,而攻邪可不用参以补气乎。然而用参以攻邪,亦未可冒昧也。当邪之初入也,宜少用参以为佐,及邪之深入也,宜多用参以为君,及邪之将去也,宜专用参以为主。斟酌于多寡之间,审量于先后之际,又何参之不可用,而邪之不可攻哉。故邪逼其气,陷之至阴之中,非人参何能升之于至阳之上;邪逼其气,拒于表里之间,非人参何能散于腠理之外。邪逼其气,逆于胸膈之上,非人参何能泻之于膀胱之下。近人一见用人参,病家先自吃惊,而病患知之有死之心,无生之气,又胡能取效哉。谁知邪之所凑,其气必虚。用人参于攻邪之中,始能万无一失。余不得不畅言之,以活人于万世也。(〔批〕人参不是攻邪之药,而遇邪气盛,正气虚,佐之以攻邪,则取胜也。)

用人参于攻邪之中,亦自有说。邪之轻者,不必用也。人之壮实者,不必用也。惟邪之势重而人之气虚,不得不加人参于攻药之中,非助其攻,乃补其虚也。补虚邪自退矣。

或问人参阳药,自宜补阳,今曰兼阴,又宜补阴,是人参阴阳兼补之药,何以阳病用参而即宜,阴病用参反未安也?不知人参阳多阴少,阳虚者阴必虚,阳旺者阴必旺。阳虚补阳,无碍于阴,故补阳而阳受其益,补阳而阴亦受其益也。阳旺补阳,更助其阳,必有火盛之虞,阳火盛则阴水必衰,阴水衰而阳火更盛,阳且无补益之宜,又安望其补阴乎,故谓人参不能补阴非也。人参但能补阳虚之阴,不能补阳旺之阴耳。又何疑于人参之是阳而非阴哉。(〔批〕人参补阳虚之阴,千古定论。)

或问人参不能补阳旺之阴,自是千秋绝论。然吾以为补阴之药中,少加人参,似亦无碍,使阴得阳而易生,不识可乎,此真窥阴阳之微,而深识人参之功用也。但用参于补阴之中,不制参于补阴之内,亦有动火之虞,而制参之法何如。参之所恶者,五灵脂五灵脂研细末,用一分,将水泡之,欲用参一钱,投之五灵脂水内,即时取起,入于诸阴药之内,但助阴以生水,断不助阳以生火,此又千秋不传之秘。余得异人之授,亲试有验,公告天下,以共救阳旺阴虚之症也。(〔批〕此人未知用参以救阳旺阴虚者,所以寡效,今得此法,可以善用之矣。)

或问喘胀之病,往往用参而更甚,是人参气药,以动气也,吾子不言治喘胀,深有卓见。

嗟乎。人参定喘之神方,除胀之仙药,如何说气药动气耶。夫喘症不同,有外感之喘,有内伤之喘;有外感之胀,有内伤之胀。外感之喘,乃风邪入于肺也,用山豆根柴胡、天花粉桔梗陈皮黄芩之类即愈,固非人参所能治也。若内伤之喘,乃平日大亏其脾胃之气,一时气动,挟相火而上冲于咽喉,觉脐下一裹之气升腾,出由胸膈,直奔而作喘,欲睡不能,欲行更甚,其状虽无抬肩作声之象,然实较外感之症而大重。盖病乃气不归原,肾气虚绝,下无藏身之地,不得不上而相冲,看其气若盛而实虚,非有余之症,乃不足之症也,此时若用外感之药,则气更消亡,不得不用人参以挽回于垂绝。然而少用则泛上,转觉助喘,必须用至一二两,则人参始能下行,生气于无何有之乡,气转其逆而喘可定也。(〔批〕气绝非多用参不能救,不独救喘症也。)外感之胀,乃水邪也,按之皮肉必如泥土之可捻,用牵牛甘遂各二钱泻之,一利水而症愈,不必借重人参也。若内伤之胀,似水而非水,乃脾胃之气大虚,虚胀而非实胀也。此时若作水治,则气脱而胀益甚,不得不用人参以健脾胃之气。然而骤用人参,则脾胃过弱,转不能遽受,反作饱满之状,久则胃气开而脾气亦健,渐渐加用人参,饱满除而胀亦尽消也。谁谓人参非治喘胀者哉。(〔批〕气虚中满,非参不除,先少后多,实有次第,用参必加行气之药,渐渐引之,使入于胃方投。)

或问人参乃升提气分之药,今用之以定喘,是又至阴之药也。吾子言人参入肾,信矣,然何以舍喘之外,别不能用参以补肾,此予所未解也。曰∶人参入肾,乃一时权宜,非中和之道也。大凡气绝者,必皆宜用人参以救之,盖气绝非缓药可救,而肾水非补阴之药可以速生。

人参是气分之药,而又兼阴分,所以阳生而阴亦生,救元阳正所以救真阴也。君以为舍喘之外,别不能用参以补肾,吾以为凡用参救绝者,无非补肾也,肾气不生,绝必难复。然则救绝者,正救肾也。故肾不至绝,不必用参;肾既至绝,不得不用参矣。(〔批〕人参救气绝,即救肾气之绝也,论特精妙。)

或问人参生气者也,有时不能生气而反破气,其故何也?夫人参生气而不破气者也。不破气而有时如破气者,盖肺气之太旺也。肺气旺则脾气亦旺,肺气之旺,因脾气之旺而旺也。用人参以助气,则脾愈旺矣,脾旺而肺有不益旺乎。于是咳嗽胀满之病增,人以为人参之破肺气也,谁知是人参之生脾气乎。夫脾本生肺,助气以生肺之不足,则肺受益;助气以生肺之有余,则肺受损。惟是肺气天下未有有余者也,何以补其不足而反现有余之象?因肺中有邪火而不得散,不制其克肺金之邪,而反补其益肺金之气,此肺金之全不受生而转且受克也。然则治之法,制其邪火而兼益其肺气,则自得人参之生,不得人参之破矣。又乌可舍人参而徒泻肺气哉。

或问人参健脾土之旺,以克水者也,何以水湿之症,用人参而愈加肿胀乎?曰∶此非人参之不健脾土,乃脾土之不能制肾水耳。肾水必得脾土之旺,而水乃不敢泛滥于中州。惟其土之不坚,而后水之大旺,欲制水,必健土矣。健土之药,舍人参何求。然而土之所不坚者,又因于火之太微也。火在水之中,不在水之外,补土必须补火,则补火必在水之中补之。用人参以健土,是克水也,克水则火愈微矣,火愈微则水愈旺,水愈旺而土自崩,又何能克水哉。故水胀之病,愈服人参而愈胀也。然则治之法奈何?先补水以生火,后补火以生土,用人参于补肾之中,亟生火于水之内,徐用人参于补肾之内,再生土于火之中,自然肾生水而水不泛,肾生火而土不崩,又何必去人参以防其增胀哉。(〔批〕补肾中之火,乃是真火,不可误认作心中之阳火。)

或又问补火以生土,则土自不崩,补水以生火,欲水之不泛难矣,岂人参同补肾药用之,即可制水以生火乎?曰∶水宜补以消之,不宜制以激之,水火之不相离也,补火不补水,则火不能生;补水更补火,则水不能泛。补水以生火者,即于水中补火也。益之以人参者,以人参同补肾之药兼施,则人参亦能入肾,使阳气通于肾内而火尤易生。盖阴无阳不长,肾水得阳气而变化,肾火即随阳气而升腾。然而人参终是健脾之物,自然引火而出于肾内,入于脾矣。火既入脾,土自得养。是人参乃助水以生火。非克水以生土也。又何疑于补水而水泛哉。(〔批〕人参助水以生火,非克水以生土。议论真泄天地之奇。)

或疑人参功用,非一言可尽,宜子之辩论无穷,然吾恐议论多而成功少,反不若从前简约直捷痛快之为妙也。嗟乎。余岂好辩哉。其不得已之心,窃比于子舆氏耳。盖当今之世,非畏人参,即乱用人参。畏用之弊,宜用而不用;乱用之弊,不当用而妄用,二者皆能杀人。余所以辩人参之功,增畏用者之胆;辩人参之过,诛乱用者之心。

或疑人参补气血之虚,虚即用人参可矣,何必问其症,而先生多论若此,恐世人心疑,反不敢用人参矣。曰∶用人参不可无识,而识生于胆之中。故必讲明其功过,使功过既明,胆识并到,自然随症用参,无先后之背缪,无多寡之参差,无迟速之舛错,既收其功,而又绝其害矣。吾犹恐言之少,无以助人之胆识,而子反以论多为虑乎。

或问人参阳药,何以阴分之病用之往往成功?先生谓阴非阳不生是矣,然而世人执此以治阴虚之病,有时而火愈旺,岂非阴虚不宜用参之明征乎?古人云∶肺热还伤肺,似乎言参之能助肺火也。夫人参何能助火哉,人参但能助阳气耳。阴阳虽分气血,其实气中亦分阴阳也。

阴气必得阳气而始生,阳气必得阴气而始化,阴阳之相根,原在气之中也。人参助阳气者十之七,助阴气者十之三。于补阴药中,少用人参以生阳气,则阳生而阴愈旺;倘补阴药中,多用人参以生阳气,则阳生而阴愈亏。故用参补阴,断宜少用,而非绝不可用也。

或问先生阐发各病用人参之义,既详且尽,而独于伤寒症中略而不言,岂伤寒果不可以用参乎?不知伤寒虚症,必须用参,而坏症尤宜用参也。虚症如伤寒脉浮紧,遍身疼痛,自宜用麻黄汤矣,但其人尺脉迟而无力者,又不可轻汗,以荣中之气血亏少故耳。气血亏少,不胜发汗,必须仍用麻黄汤而多加人参以补之,使元气充足,能生气血于无何有之乡,庶乎可矣。

倘少用人参而多加麻黄,则元气既虚,力难胜任,亦取败之道也。(〔批〕于伤寒门中用参者,另开生路。)

或问伤寒脏结,亦可用人参以救之乎?夫脏结之病,乃阴虚而感阴邪,原是死症,非人参可救。然舍人参又无他药可救也。盖人参能通达上下,回原阳之绝,返丹田之阴,虽不能尽人而救其必生,亦可于死中而疗其不死也。

或问伤寒烦燥,亦可用人参乎?夫烦躁不同,有下后而烦躁者,有不下而烦躁者。不下而烦躁者,乃邪感而作祟,断不可用人参。若下后而烦躁,乃阴阳虚极,不能养心与膻中也,必须用人参矣。但其中阴虚阳虚之不同,必须分别。阴虚者,宜于补阴之中少用人参以补阴;阳虚者,宜于补阳之中多用人参以补阳。而阴虚阳虚何以辨之。阴虚者,夜重而日轻。阳虚者,日重而夜轻也。

或问阳明病谵语而发潮热,脉滑而疾,明是邪有余也,用承气汤不大便,而脉反变为微涩而弱,非邪感而津液干乎?欲攻邪而正气益虚,欲补正而邪又未散,此际亦可用人参乎?嗟乎。

舍人参又何以夺命哉,惟是用参不敢据为必生耳。法当用人参一两、大黄一钱,同煎治之。

得大便而气不脱者即生,否则未可信其不死。

或问先生谓伤寒坏症,尤宜用参,不识何以用之?夫坏症者,不宜汗而汗之,不宜吐而吐之,不宜下而下之也,三者皆损伤胃气。救胃气之损伤,非人参又何以奏功乎。故不宜汗而汗之,必用人参而汗始收;不宜吐而吐之,必用人参而吐始安;不宜下而下之,必用人参而下始止也。用人参则危可变安,死可变生。然不多加分两,则功力有限,亦未必汗吐下之可皆救也。

或问伤寒传经,入于少阴,手足四逆,恶寒呕吐,而身又倦卧,脉复不至,心不烦而发躁,是阳已外越而阴亦垂绝也。用人参于附子之中,亦能救乎?嗟乎。阴阳两绝,本不可救,然用人参于附子之中,往往有生者。盖真阴真阳,最易脱而最难绝也,有一线之根,则救阳而阳即回,救阴而阴即续也。以真阴真阳原自无形,非有形可比。宁用参、附以生气于无何有之乡,断不可先信为无功,尽弃人参不用,使亡魂夜哭耳。

或问伤寒传经,入少阴,脉微细欲绝,汗出不烦,上吐而下又利,不治之症也,亦可用人参以救之乎?夫舍人参又何以救之哉,但须加入理中汤内,急固其肾中之阳,否则真阳扰乱,顷刻奔散,单恃人参,亦无益矣。(〔批〕更阐发得妙。)

或问伤寒下利,每日十余次,下多亡阴,宜脉之虚矣,今不虚而反实,亦可用人参以补其虚乎?夫下利既多,脉不现虚而反现实,非脉之正气实,乃脉之邪气实也。邪实似乎不可补正,殊不知正虚而益见邪盛,不亟补正,则邪盛而正必脱矣。论此症,亦死症也。于死中求生,舍人参实无别药。虽然,徒用人参而不用分消水邪之味佐之,则人参亦不能建非常之功。

宜用人参一二两,加茯苓五六钱同服,庶正气不脱,而水邪可止也。(〔批〕探本穷源,故能尽其变也。)

吕道人总批曰∶今天不比古人之强壮,无病之时,尚不可缺人参以补气,况抱病之时,消烁真气乎。是人参非惟宜用,实宜多用也。但不知人参之功用,冒昧用之,而不中肯綮,往往不得参之益,反得参之损。此陈子远公悯之,欲辨明人参功用以告世,着人参,因着《本草》也。余读之而惊其奇,逐条评之,有赞叹而无褒贬。因其所论,折衷于正,非一偏之辞也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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