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

《对山医话》书籍目录

抱朴子曰∶服金者寿如金,服玉者寿如玉。然炼服之法,失传已久,世人未得其术而轻试之,浅则骨痿,久则致命。是欲延年,而反促其算矣。后魏·李预餐玉致疾,谓其妻曰∶服玉当屏居山林,排弃嗜欲,而我酒色不绝,自致于死,非药之过。然虽死而尸体必当有异,宜勿遽令人知餐服之功。时在七月中,长安毒热如沸,而尸停四日,体仍不变,口亦无秽。昔人有临死服玉屑五斤,死经三年,肤壳如生者。李时珍曰∶服玉未必能令生者不死,惟能使死者不朽耳。东坡晚年好烧炼之术,多与方外游。尝遇灵智道人,授以炼服丹法。云∶于二至后常吸鼻液漱咽,独居净室,溺则封置瓷器中,盈月开视,当有细砂结其上,如浮蚁然,以绢滤取,用新汲水淘净,枣肉为丸,此名阳丹阴炼。又,取人乳入银鼎,慢火熬炼如淡金色为丸,此名阴丹阳炼。盖此二物须经 炼,始有阴阳相济之功,得成九转还丹之力。坡翁谓灵智妙用,沉机捷法,非其人不轻泄也。

成天地者,气也。天地成而万物生,气固为生生之本。凡血肉之物,气生则生,气尽则化,此自然之理。术家有服气之法,不过能却病延年,亦不能令人不饥不食。然按孔子家语∶食石者,肥泽而不老;食水者,耐寒而若浮;食肉者,勇而悍;食谷者,智能而夭;食气者,神明而寿;不食者,不死而神。是食气固能不死也。尝阅《宋人杂说》,嘉 间河北大饥,有民襁负一子,觅食他方,中途迫于饥困,遂弃子于空冢中。乱定归乡,过其处,欲收埋残骨,则儿未死,肥健愈于弃时。视冢中空无所有,惟见一蟾蜍,大如车轮,气咻咻然出穴中。抱儿归,与之食不食。六七岁肌肤如玉。其父携至京师,以示儿科医者,言物之有气者能蛰,燕蛇虾蟆之类是也,能蛰则能不食而寿,此千岁虾蟆也;儿得气故不饥,若听其不食,终身不娶,后必成道,无须药也。《东坡集》亦载其事,谅非子虚。然思儿在冢中,得其气而不死,或然;既出穴,仍不食不饥,其理殊不易解。

昔在京邸,遇东鲁宋老人太初,年九十有四,须发皓然,颜如童子。下榻福清道院,日惟静坐一室,三餐之外,无所嗜好。余曾叩其摄生之术,曰∶饮食但取益人,毋求爽口,弗食与体相妨之物。自言幼时,脾胃素弱,故生平不食瓜果油腻炙 ,虽佳品罗列,未尝朵颐,故能保此残年。纵口腹而不自惜其身,不可为智。此言胜药石,余尝志之。昔人言病有六不治,骄恣不论于理,轻身重财,衣食不适,恶言形羸,不肯服药,信巫不信医。六者有一,则为难治。余友沈子涵孝廉,丁未春来沪,尝顾余斋,见其神色衰夺,问之,曰∶去冬患咳,至今未复耳。按其脉左坚细搏指,右关微涩,余曰∶此属阴分有亏,木失水涵,冬令少藏,升逆太过,夏三月防有失血之患。子涵曰∶尚能食饭两碗,固无惧也。余曰∶虽然,还当安闲静养,服药调之。曰∶药补不如食补,我有肥鸡烂肉,何用药为?余遂不复言。未几航海入都,果咳甚,呕血未及一年,卒于京。嗟乎!是时尚可治,因不信医药,以致不救,惜哉!

眼科一症,前人虽有五轮八廓七十二症之义。然以余言之,其要不过辨其阴阳虚实,急则治标,缓则治本耳。东坡当日与欧阳叔弼、晁无咎、张文潜同在戒坛时,坡公病目,尝以热水洗之。文潜曰∶目忌点洗,目有病当存之,齿有病当劳之,不可同也。鲁直有言∶眼恶剔决,齿便漱洁。治目当如曹参之治民,治齿当如商鞅之治军,斯为得之。余谓∶此特以养目言也,若火热壅结,赤肿腐烂,翳膜遮蔽,譬之镜受污垢,必当磨洗,非存养所能愈。余少时尝患目赤,初不甚苦,仍于灯下观书,以致肿极而生翳膜,割剔数次始退,然稍不避风,其患立至,目光因之大损。后有友人传一方,于立冬日多觅野菊晒干作枕,自后得无目疾矣。

时下庸浅医流,有三恶习∶写方作狂草,用药好奇异,不问病情,妄言知脉。不思医称司命,当如何郑重,而率意如此,其道亦概可知矣。要知此辈固未尝读书识字,略知药性温凉,便欲以寒投热,恐人识其学浅,而必强书脉案;又虑多别字,故作行草以混字迹。不虑肆人莫辨,罔顾病者安危,忍心大胆,莫此为甚。方中每用习见之品,有本草所不载者,余尝考其所本,不但不明出处,且未辨其气味。不知古人常用之药,不过数十味,如六君四物六味等,百世不刊之方,试问有异常之药否?声色证脉为五诊,故必闻声观色,辨证察形,复以脉合病情,庶几胸有成竹。然亦有脉证两岐者,故前人有取症不取脉,取脉不取症之义。按∶人身脉络,肖乎天地流行,达乎阴阳造化,但可测其常,不能尽其变也。晋太医令王叔和撰《脉经》,犹未能尽泄其奥。盖脉理渊深,惟求于微茫,呼吸之间,岂能了如指掌哉?陶节庵曰∶指下难明者,真言也;夸言通晓者,但能言而不能行也。其所着《伤寒全生集》;惟取浮中沉,以分阴阳虚实病之传变,但求于动静躁盛之间,此亦宗仲景只别阴阳之意也。藏器曰∶勿使一日失谷气。盖五谷得天地中和之气,能益人脾胃,故以食为主也。然有非餐霞服气,数十年不谷食而安然无恙者,是亦奇矣。余戚家一妇,绝粒三十余年,日不过食菜蔬半盘,或果饵数枚,其起居动作,无异平时,今年逾六旬,犹能调羹缝纫,此或胃气使然,故不治亦无害也。《吹影编》云∶仲弟芝庭,年十四,得奇疾,不食五谷,闻气则呕,家人阴进米汁,乃气逆欲绝,时或长啸以舒气,其声如雷鸣。日惟啖羊豕肉一器,食毕即饮冷茶三四瓯,暑月则饮水,亦无腹满作泻之患。有时连旬不食肉,只食瓜果数枚而已;饮酒胜常人,体更肥胖,精神倍于昔时。娶妻生二子一女,家人以为常,亦不强其食也。如是者十五六年.一日忽思食面,食之颇安,后遂能食,而渐羸瘦,不逾年而殁。时苏城吴正功,我邑王协中,皆得医名,吴诊视莫名其症,王则曰食挂,然亦未详其义。余谓∶是或痰之为患耳,痰留胃脘,故不食不饥;痰阻气道,故欲扬声以舒之;气有余即是火,久之火盛风生,痰亦为之消烁,而体瘦能食。前十余年强力支持,皆气火为之用耳,痰火虽消,而气机亦绝矣。臆度如是,未识然否,存之以质君子。

医以意取,非可言传。每有病情相似,而药有验不验者,此当深究其理也。尝阅《南唐书》载∶烈祖食饴,喉中噎,国医莫能愈,吴廷绍请进楮实汤,一服而安。群医他日取用,皆不效。叩廷绍,但言噎因甘起,故以此治之。李时珍曰∶楮实久服使人骨软,故能治骨哽。此亦软坚之义也。余谓∶饴味过甘,而能动火生痰,食饴致噎,盖为痰火所阻。楮实性寒而利,故得开其壅滞。此吴深求克胜之理。故作取验,岂一味楮实,而可通治噎患哉?群医之昧,亦可概见矣。

南方卑湿,民苦湿热。每当春冬,必阴雨连绵,入夏则暑热骤降,地气上蒸,人感之,入秋不病湿温,即患疟痢。盖初感虽微,而湿久则成热,热久又能化湿,昔人言湿热交互,如面入酥,乃言最难分理也。余于夏秋,每患湿病,入冬始愈,故曾有“潦倒微躯夏复秋,病因暑湿最淹流,方书屡检翻滋惑,药性多偏未易投”之句。亦言其淹缠难治耳。芜湖徐绍裘传一方,秋半清晓,于残荷叶上收清露,以鲜佩兰叶浸二日,去叶取露,瓷瓶贮之,封固。

明年入夏,晨起服一二茶匙,常食薏苡粥,可除此患,试之果验。

古方有药只一味者,名曰单方。盖取其力专而效速也,用之往往有奇验。金陵贾人莫丽春,避兵来沪,僦居城南,与余居近。有子七龄,好食瓜果,因患腹痛,日夜号哭,肌肉尽削。

一日有行脚僧过其门,见之曰∶此孩腹有虫,今尚可治,再延一月,即不救。居士肯舍香金五百,当为疗之。莫即首肯,僧于囊中出药草一束,令煎服,是晚泻出白虫升许,腹痛遂止。莫乃以所余草一茎,袖来问余。视之粗如笔管,折之则不断,叶疏而色红,余曰∶得非本草所谓赤藤者乎?《纲目》言其能杀虫,而状亦相似。并引《夷坚志》所载∶赵子山寸白虫病,医令戒酒,赵不能禁。一日醉归,夜已半,口渴甚,见庑下瓮水颇清,即连饮数勺而寝。迨晓见虫出盈席,心腹顿宽。异之,视所饮水,乃仆浸赤藤以织草履者也,以古证今,其说若合。特吴中素无此草,未尝见其苗叶,亦不敢言其必然也。

病非习见,自古医书所不载,往往于杂说中得之,时或有验。邑有剃发工孙某,于肉汁中误吞短发,初不为意,年余觉胸次隐痛,久而痛甚,肢体厥冷。孙尝出入余家,求余延医。按其脉两手俱平静,自言饮食二便如常,细视患处,皮色无少异。余曰∶汝非营卫间病。因询其平日好食何物。曰∶无所好。又问∶曾食异常之物否?曰∶无之,惟于二年前,曾误吞短发。余曰∶病在是矣。因令食菜油,连进四五杯,乃大吐,遂出短黑虫无数,似发略粗,入水能动,浸二日仍化为发,病遂愈。或问∶油能杀虫乎?曰∶惟取以探吐,且无骨之虫,见油则状,故得随吐而出。然非无本,《谈薮》所载∶宋明帝宫人,患腰痛牵心,发即气绝,群医以为肉症。徐文伯曰∶此发瘕也。以油灌之,吐物如发,稍稍引之,长三尺。头已成蛇,悬柱上水滴尽,仍一发也。偶忆是说,因以试之,不意果验。

人当年衰,齿牙摇动欲脱,或在壮岁,为风火所侵,因而作痛者,最难禁受。余中年多齿患,偶阅《玉壶清话》,有固齿乌髭药歌,试之果验,特录于此。歌曰∶猪牙皂角生姜,西国升麻地黄;木律旱莲槐角子细辛荷叶要相当;青盐等分同烧毁,研细将来使最良;揩齿牢牙髭鬓黑,谁知世上有仙方。并云∶方得诸西岳莲化峰顶张师正,年五十时,齿已疏摇,不便咀嚼,既得此方,巨脔大 ,利如刀截,而摇者复固矣。以方授僧文莹,时僧亦危如悬蒂,试之辄复固,遂传于世云。

古之医士能破胁取症,割股疗毒,筋断能续,骨断能接;今世虽罕见,然能通其技者,宇内犹有其人,不过得传者少,而遇之难耳。昔客武林,舍范氏之藏松阁,主人有子才六龄,堕楼折胫,遍召医人,咸为束手。有新安郑某,自言能治。令取牛筋劈细,揉熟如丝,以束断骨,出药末少许,散骨上,以鸡皮封之,两月能起立,经年平复。余尝询其技之所授,云∶有祖传抄本书十页,皆伤科秘法。然其药草非肆中所有,入山采取,往往终岁不得,倘得此药,便可接骨。惟损及脏腑,则不能治矣。尝阅《翼 稗编》载∶蒋紫真,精于医。武进周某,其母 笋倾跌,竹锋入腹肠已断,求治于蒋,曰∶创虽可治,十年后当有异疾。遂出药敷肠,以线缝纫纳腹中,研药一丸令服,夜半而苏,一月创合,后八年乃死。或问∶十年后如何?曰∶续处必生肉蕈,饮食渣滓,即从此出耳。观此虽脏腑之损,亦可治也。

曹吉云太史,于道光乙巳释褐旋里,行抵山东,其仆坠车折胫,羁旋觅医。闻五十里外有某医能治,遂绕道访之。所居甚幽僻,聚族数十家皆业农,医者年已半百,须发间白,草履葛衫,吐属温浓。略询邦族,谓行途遭此,洵可怜也。细视伤痕,言骨虽断,尚可续。先出水一匙,令饮,更以药涂之,约越日痛缓,一月可瘥,但必一年不可行远。始复故步耳,酬以四金,亦无不足意,后果如期而愈。可见僻壤荒村,亦有能手,即其举重若轻,而不矜其技,是亦世俗所难耳。嗣于友人席间谈及此事,济南徐季良太常,言所饮之药,名木乃伊芳,凡人骨断,得此能续。既阅陶九成《辍耕录》载∶天方国人,有年七八十岁,愿舍身济众者,即绝饮食,日惟澡身,啖蜜经月,而便溺皆蜜。既死,国人殓以石棺,仍用蜜满浸,镌其年月,识而瘗之,俟百年后起封,则成蜜剂,遇伤肢体者,服少许立愈,盖即木乃伊芳也。然甚可贵,虽在彼国,亦不易得云。据此,徐子所言,信有因矣。

泰西医士言善治跌扑损伤,不知此技莫过于蒙古。乾隆时,越东俞孝廉澄,北上堕车,折断胁骨四根。蒙古医生,取驴骨易之,束以帛,半年而愈,惟戒终身弗食驴肉。又,齐次风侍郎,趋值圆明园,坠马破脑,脑浆流溢,仅存一息。延蒙古伤科治之, 羊脑以补之,调药末敷其外,一日夜少苏,然视物皆倒悬,以鼓于脑后敲数十捶,视物始正,八阅月而平复。

今中外医人,恐未必有此神技也。

元时有刚哈刺咱庆王在上都,尝因坠马,致两目黑睛俱无,而舌出几至胸,诸医束手。

时惟广惠司卿聂某,言识此症,乃以剪刀去其舌,少顷复出一舌,复去之,并于两旁各去一指许,用药涂之,越夕而目睛如旧,更无疾苦。事见杨 《山居新话》,谓∶聂某亲与言之,其剪切之舌尚存也。按∶广惠司乃回回医人,所隶聂某或曾见此症,故能为之治,惜当日元诚先生曾未一询其病由也。

失血之症,弱年易犯,而治之颇难。缪仲淳言其要有三∶一、宜行不宜止,行则血循经络,不止自止,止则血凝发热,病日痼矣;二宜养肝,不宜伐肝。盖血藏于肝,吐则肝失其职,故惟养之,使气平而血有所归,伐则虚不能藏,血愈不止也;三宜理气,不宜降火。气有余即是火,气顺则火降,血随气行,自不溢出。若欲降火,必用寒凉,致伤脾胃,脾气既伤,尚能统血而安络乎?斯论甚明,学人大可于此取则。昔人言凡治血证,服寒凉药十无一生,服童便百无一。因能降火滋阴,消瘀甚速也。余谓∶饮童便不如饮自便为佳,既可随便饮使,不失真气,且得因之食淡,而远辛咸。夫淡食亦生新之一助也。

医者意也,能知变,而后能使草木。每见同是一方,或分两有差,或少加一引,有验不验之异者。盖药之轻重,必量其病之浅深,使适达患所,不及则不验。若夫一引之加,似无关系,然如千里行军,不可无一向导也。宋徽宗夏月食冰,遂病脾泄,国医进药未效,召杨介诊之。介用大理中丸,帝曰∶服之屡矣。介曰∶病因食冰,臣以冰煎药,是治受病之原也。

服之果愈。此正经言∶必伏其所主,而先其所因,其始则同,其终则异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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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卷二《对山医话》
  2. 卷二《丛桂草堂医案》
  3. 卷二《王氏医案绎注》
  4. 卷二《刘涓子鬼遗方》
  5. 卷二《脉诀汇辨》
  6. 卷第一《伤寒总病论》
  7. 卷二《医学实在易》
  8. 卷第一《类证活人书》
  9. 卷二《归砚录》
  10. 卷第一《证类本草》
  11. 卷二《外科全生集》
  12. 卷第五《小品方》
  13. 卷二《诊家正眼》
  14. 卷第五《伤寒总病论》
  15. 卷二《存存斋医话稿》
  16. 卷第五《类证活人书》
  17. 卷二《三家医案合刻》
  18. 卷第五《卫生家宝产科备要》
  19. 卷法《中医词典》
  20. 卷第四《小品方》
  21. 卷荷散《妇人大全良方》
  22. 卷第四《伤寒总病论》
  23. 卷九《王氏医案绎注》
  24. 卷第四《类证活人书》
  25. 卷九《脉诀汇辨》
  26. 卷第四《卫生家宝产科备要》
  27. 卷帘《中医词典》
  28. 卷第十一《类证活人书》
  29. 卷帘疔《中医词典》
  30. 卷第十五《类证活人书》
  31. 卷六《临证指南医案》